原文来自《收藏．拍卖》2010年 第7期 | 马传德 

“丁张弓良作为一个收藏家，她在中国就是一个奇迹！”。 

2009年5月20日，中国嘉德国际拍卖公司在北京推出“丁张弓良收藏中国军用钞票”专场，气氛火爆，反响强烈。这场专场拍卖会进行了12小时之久，创造了满堂红的拍卖纪录，784件拍品全部拍出，成交率100%，创造了中国钱币拍卖市场的奇迹。丁张弓良女士祖籍浙江杭州，生于1910年6月29日，其父在清末时为江西县官。在江西渡过幼年时光，她回杭州读小学，后随胞兄张璜赴上海于文华女中和南洋英专求学，1931年在沪与江西籍丁心普先生缔结连理。故有人亲切地称其为“杭州姑娘”，也有人称她为“老表嫂”。

丁张弓良丈夫丁心普先生曾任陈诚的机要秘书，为国民党的一位少将，后来担任过台湾的“国大代表”。丁张弓良胞兄张璜先生，是家父马定祥的挚友，他也是中国著名的钱币收藏家、鉴定家。因为受家庭的影响，她本人生活的经历，再加上其胞兄张璜的熏陶和提携，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丁张弓良逐渐开始收集中国钱币，尤钟“军用钞票”的收藏，最终成为中外著名的纸币收藏大家。

丁张弓良与哥哥张璜的合影

我初识丁张弓良女士是1987年6月，在美国加州长滩市举办的“国际钱币展销会”88号摊位上。据她讲，这“88号”是她历年参展的指定摊位号码，已经成了她的注册商标。每次在展销会期间，中外纸币爱好者都会来到她的摊位前来研讨、交换钱币。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却像久违的朋友，用杭州话谈话，畅所欲言，所以倍感亲切，那天我们聊了两个多小时。

那天中午，我们在展销会的会场里边吃火腿三明治，喝可乐，边聊天。我讲给她听，1982年夏，其胞兄张璜转来她赠送家父的《军用钞票史略》一册，我们父子接到后当即拜读。记得家父当时说，在你这本书里登载的有些军用钞票是他第一次所见。家父还曾对我说过，他一生结识了很多收藏家，但收藏家大多是男性，而女性中据他所知只有你丁张弓良，真是难能可贵啊！丁老太听后哈哈大笑问道，是真的吗？

我告诉她，我父亲在收藏中国纸币方面，主要定在三个专题上，一是清代纸币，二是辛亥革命纸币，三是洋商客钞。我问丁张弓良，你为什么专注收集军用钞票这个问题，她告诉我：“这和我本人和家庭的经历有关吧。再说中国历史悠久，我认为，如要收齐中国的所有纸币，何止千万，非我个人财力精力可及。因为我一生经历风风雨雨，深感中国近代这段历史的艰难与重要，而军用钞票最能反映这段历史。这就是我重视收集军用钞票的原因。”

展销会结束后她来到了纽约，在她大女儿丁介文的陪同下，我们在唐人街一家香港餐馆又见了面。我向她请教了许多军用钞票的知识，她总是有问必答。当时我正在美国编辑《珍藏》钱币杂志，我提出请她担任我这本杂志的顾问，她欣然应允，并再三嘱咐我：“你一定要在海外办好这份钱币杂志，多宣传宣传中华货币文化。”那天她还盛情邀请我下次去加州时，一定要到她的寓所欣赏她的藏品。

那年11月，我去加州时，特地拜访她老人家。那天她取出几本厚厚的“军用钞票”册子让我欣赏，后来还拿出了她集藏的江西省的纸币、广东省的纸币两本专册，再让我过瘾，其中不乏珍品。

当我看到那枚背面有孙中山先生亲笔英文签名的“中华民国军用钞票伍圆”时，我告诉她，当年我父亲在《军用钞票史略》书中看到此枚军钞的图片时的情景，我父亲说：“这张纸币太珍贵了，这是我看到的唯一一张有孙中山先生亲笔签名的军用钞票，具有珍贵的文物价值。”她听了这段话后显得十分高兴。

另外，我看到她藏有一张民国元年发行的“皖芜军政分府理财部军用钞票壹圆”钞票时，我告诉她：“这张纸币我父亲也藏有一枚。”她显得很惊讶，并说“我原以为这张纸币存世只有我一张，想不到你父亲也有，你父亲的收藏真厉害！”她还告诉我，她收藏的这张纸币，是她很早以前在展销会上从一位老外手中买来的，这个老外不识货，所以她以很低的价格得到了这件“宝贝”。

那天我告诉她，公司正在为我申请以“特殊人才”身份办理移民美国的手续，可能以后需要得到她的帮助，出一份资历证明介绍，她一口答应下来。后来不久，她以“台北市钱币学会”理事长的身份写了一封英文推荐信。在她帮助下，以及美国钱币学会的推荐介绍，使我顺利办好了移民手续，获得了美国绿卡。

1990年12月，家父应美国钱币学会之邀访美。我特地陪同父母亲从纽约飞往洛杉矶拜访了丁张弓良女士。两老见面，兴奋不已。她将其所有藏品悉数供家父鉴赏，当家父看到那枚“中华民国军用钞票伍圆”时，赞口不绝。记得我父亲说：“我现在收藏有‘中华民国南京军用钞票’三张，但面价都是壹圆，都很稀少，你这张纸币是用‘中华民国军用钞票’之名，面价又是伍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尤其这张纸币的背面又有孙中山的英文亲笔签名，可以说珍上加珍。这次真是不虚此行了。”丁老太听了家父的这番话后，高兴地开怀大笑。

然后，她对我父亲说：“我现在马上去拿一枚铜币给你看看。”她从房间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江西辛亥大汉”铜币。家父激动地说：“这枚‘辛亥大汉’铜币是你哥哥（张璜）的，是真品。关于它的来历我也晓得一些，它原先是住在上海的一位德国人汉南博士（漠南是专门收集中国铜币的大收藏家）的藏品。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德国战败，凡是居住在中国的德国人都被遣返，他临走前转给你家兄的。你哥哥在上海时，我就见过，所以非常熟悉。今天看到这枚铜元，睹物思人，我想到了你的哥哥张璜。”

丁张弓良说，“马老，你记性太好了，难怪我胞兄那么崇拜你。他在世时，常跟我说，大陆钱币界他只敬佩马定祥一个人，我也是如此……”

丁张弓良告诉我们这样“辛亥大汉”铜币的故事，她说，“一位美国收藏家得知我藏有这枚铜币后，曾登门出价1000美元要求割让，我没答应。过了两周，不料他又寄来1200美元现金支票，再度恳求我将铜币转让给他，我又婉拒了。因为我晓得，像这样珍贵的国宝级的铜币，不能再落到外国人手里了，所以我将支票退回了。”她的举动深得家父的赞扬。

然后他们双双约定在1996年10月、11月，为纪念辛亥革命85周年分别在台北、上海联袂举办“辛亥革命货币展览会” ，所有展品由他们两人提供，丁张弓良负责台北展出方面的联络事宜。

可惜时不假年，家父于1991年3月15日因病在上海去世，丁张弓良在2003年12月26日在美国加州寓所辞世。二老的这一愿望未能实现，颇为遗憾。

那一天，他们还讲到其他的爱好，两老都特别痴迷京剧。丁张弓良说，她尤好唱青衣，当即哼起了梅派（梅兰芳）《苏三起解》的几句唱腔，我父亲唱了杨派（杨宝森）的《空城计》四段摇板。丁张弓良说，她不但会唱戏，还会拉琴。家父也告诉她，他年轻时在杭州为了看“麒麟童”，不惜将穿在身上的马褂去当铺当了，买一张票子。听到父亲的这段往事，丁张弓良开怀大笑。整个下午，他们在一起谈钱、谈戏那种不亦乐乎的情景，我至今还历历在目。

1983年，在完成《太平天国钱币》一书的出版工作后，家父即设想撰写一部《辛亥革命时期货币》专著，作为姐妹篇，但由于受到上海某些人的“干扰”，这部书的写作计划只能束之高阁，未能实施。

1991年，我由美国返沪，与家父的门生徐渊兄整理父亲的遗稿，并凭籍家父生前集藏计划，我们编写并出版一些钱币专著。《辛亥革命时期货币》是父亲生前非常渴望完成的一部著作，我和徐渊于2000年便着手进行撰写。在编着期间，我曾多次向老前辈丁张弓良请教，尽管她年事已高，仍给与热情相助，甚至把许多从未公开发表的辛亥革命时期纸币都无私地提供给我，在我的这本书专著中公诸于世。她还诚挚地嘱咐我，她说：“传德，将来你出版这本书一定要用繁体字，一定要中英文对照，因为许多爱国华侨都要看的。”丁张弓良于2000年4月28日，以90岁的高龄给我写了一篇深有意义的序言：

“现马、徐俩君不辞艰辛，广集辛亥命时期的货币实物及史料，旁征博引，精心考证，使此期的货币全面系统化，蔚然成集，公诸于世，作为辛亥革命的历史见证，其成就感、使命感的意义，深远重大。

值此千禧之年，缅怀孙中山先生的爱国精神，《辛亥革命时期货币》一书，以中英文彩色图集出版，对海内外钱币界、史学界，以及继往开来的中华儿女们，不仅仅是一本有价值的参考书，更应是一篇激励斗志、引以为荣的史诗。鉴于马、徐两君的厚爱，嘉其志，乐其行，谨书数语为序。”

2009年，在我的推荐和介绍下，丁张弓良家属同意将其多年来收藏的全部军用钞票及其他纸币委托中国嘉德国际拍卖公司拍卖，让其收藏的所有军钞回归祖国，了却丁张弓良女士的遗愿。我在她近千件的藏品中选择了一张颇有意义的纸币，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该文为《稀世珍品——孙中山亲笔签名的军用钞票》，介绍这枚稀世藏品。同时将我的忘年交丁张弓良女士与家父之间的情谊，以及纸币的来龙去脉作了详细介绍，现将原文摘录如下：

1982年夏，父亲马定祥接到挚友张璜先生（已故著名钱币收藏鉴赏家，香港钱币研究会会长）转来其妹丁张弓良（1910-2003，著名纸币研究、收藏家，时任台湾集币会理事长）赠送的《中国军用钞票史略》一册。当即，阅读了全书，内中首次见到这枚被丁张弓良称之“稀世珍品”的——有孙中山先生亲笔英文签名“SUN YATSEN” （孙逸仙），“中华民国伍元军用钞票”时，他拍案叫绝，并对我说：“这张纸币太珍贵了，这是我见到的唯一一张有孙中山亲笔签名的军用钞票，它具有珍贵的历史文物价值。”

父亲生前特别重视研究、收藏辛亥革命军用钞票，因为他认为辛亥革命是中国历史的转折点（中华民国是亚洲第一个民主国家），孙中山先生是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驱，其功勋无与伦比。尤其辛亥革命时期军用钞票大多发行量很有限，流通时间也极短暂，所以存世格外稀少，故对辛亥革命时期的各种货币特别重视，数十年来在全国各地到处寻觅，获得了很多珍品。他自认为是国内收藏辛亥革命货币最牛的人（父亲的这些珍藏已于2001年10月，纪念辛亥革命90周年活动时，我们家属根据他的遗愿，全部100余种货币捐献给上海孙中山故居纪念馆）。

我移居美国后，1987年夏，在洛杉矶长滩市国际钱币展销会上，第一次碰到了丁张弓良女士。承她热情相邀，我去她家里，有幸欣赏了她的全部纸币集藏。当我看到这张纸币时，我告诉她，父亲那年看到她的书中这张由孙中山英文签名的纸币时所说的以上那番话，她很高兴。

她告诉我，这张纸币原来是由香港毛景安先生（1902-1988，香港著名纸币收藏家，香港钱币研究会第四任会长）珍藏的，经过她多次恳求，毛先生终于割爱转让给她。

1990年，父亲应美国钱币学会邀请，赴美学术访问，后来我陪他去格杉矶丁张弓良女士家，观赏了她的收藏，父亲看到这张纸币实物时，特别兴奋。他对丁老太说：“我收藏‘中国民国南京军用钞票’有三张，面值都是壹元的，虽然它们也很稀少，但你这张纸币却称之为‘中国民国军用钞票’，而面值又是伍元，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尤其这张纸币的背面又有孙中山的英文亲笔签名，可以说‘珍上加珍’。这次真是不虚此行。”

那天，父亲和丁张弓良女士进行了钱币方面的广泛交流，并约定，在1996年辛亥革命85周年时，在上海和台北两地，联袂举办一个“辛亥革命时期货币展览会”，展品由他们两人提供。

可惜时不假年，父亲于1991年3月15日因病在上海逝世，丁张弓良女士于2003年12月26日在美国加州寓所辞世。两老的这一愿望未能实现。

现在，丁张弓良女士的子女，将丁老太生前珍藏的全部纸币藏品参加中国嘉德2009春季拍卖会，举行一场“丁张弓良纸币收藏专场拍卖”。内中包括这枚唯一由孙中山亲笔签名的军用钞票。国内的钱币爱好者将有机会看到这枚具有特别历史意义的珍贵纸币，并有机会让这枚仅存于世的辛亥革命文物“回归”大陆。

为此小文，略作介绍，并纪念我所敬重的著名纸币收藏家丁张弓良女士。

不料拙文在《嘉德通讯》发表后，国内外许多收藏杂志、拍卖目录、钱币刊物、以及各类报纸等纷纷转载，引起了极大轰动。这张由孙中山先生亲笔签名的军用钞票在2009年5月20日的拍卖会现场吸引了众多收藏爱好的极大兴趣，该拍品起拍价为15万元，一路飒升，最终以69.44万元成交，几乎是起拍价的5倍！掀起了这次拍卖会的高潮。同时它也创造了中国军用钞票拍卖的最高纪录，创造了奇迹。这次丁张弓良专场拍卖会所有拍品也全部成交，又创造了中国拍卖史上的奇迹。

家父生前曾说过，“丁张弓良作为一个女收藏家，她在中国就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