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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时期乡居琐事


抗日时期乡居琐事

丁张弓良(老五嫂)



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新陂乡家中整整住了八年,在这八年中的经过可说甜酸苦辣,五味俱全。而今事隔五十余年,回忆起来,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总有些模糊不清,似幻还真的感觉。所幸从未受到日本鬼子的骚扰和敌机轰炸之惊吓与逃难艰辛之困苦,总算是达到了我的心愿。虽然物质上不如外面,但经我克服和改善之后,生活也过得很习惯。家中亲属们都很尊敬我,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我一份,感情非常融洽,因此很顺利的完成几件难忘的大事。当时确实轰动了全县乡镇,也受到亲友一致的赞赏。

八年家居我究竟做些什么?现在只能选择其中印象深刻而较有意义的几件事写出来,给自己做一个美好的回忆,同时以感谢助我及关爱我的亲友们!

第一年回家的笑话

哪里来的撑眼镜的妇人?

自中华民国廿六年(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发动有名的芦沟桥事变。政府号召全国军民奋起抵抗,全国军民一致起来,负起保国保民的责任。这是群情激愤,全国上下展开了激烈的抗日战争。

我家住在广州,丁先生在广州行营工作,他正去江西庐山受第一期军官训练。天天报上的消息是些某国军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或者沦陷了几个省县地方,和战争是在某处进行如何的激烈,损失和死亡的是怎样的庞大。凡是日本鬼子到的地方,都是抢掠、烧杀,尤其对妇孺的蹂躏,残害暴行,在现代战争史上写下最残酷的记录。

丁先生忽忙的赶回来广州,是时我生产尚未满月,他急着对我说:我们要逃难了。国民政府为了持久抗战,决定迁都重庆,西南成为抗战的大后方,全国各地也将不得安宁,日机的轰炸更是不免的,战争继续下去,生活一定是很艰苦的。真使我不知所措,几经考虑,他认为只有他家乡于都陂乡比较安全。万一日本鬼子来了,你们母子还可以逃上山里,即使我在外不能寄钱回家,你们母子们青菜淡饭也有得吃,决不挨饿,也不会受惊。丁先生家是大家庭,每年可以收三百余担谷子,他排行老五,全村十分之八九是姓丁,房屋宽敞,人口又多,一切都可以有人帮忙,所以丁先生要我们母子暂时求一个安定,他预计抗战也很快会胜利,胜利后再接我们出去,免得跟着到前方受苦,受惊,也使他可以安心为国家效劳。同时大部份的同乡都带着眷属回到自己老家。

因此我接受丁先生的意见:当时觉得只要不受到日本鬼的侮辱,回到自己家乡总比较有安全感。大约是廿六年的十月间,我们全家回到了新陂乡,丁先生也很快的回到前方工作,直到他到了重庆才有信回家,隔二个月也会寄钱回来。

到了新陂乡家中,一切都很陌生而不安,生活习惯更是感到许多的不便,卫生方面也是无法适应。听说大部份回来的眷属,都因无法适应而跟丈夫离开了乡间。总之我为了避难,为了孩子很小,只得以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住了下来。

家中唯一认识的是慈祥的婆婆,她在民国廿一年(一九三二年)由四哥天健带着地老人家和二位小侄儿一同来到上海,也是为了逃避家乡纷乱来找我们,在上海住了一年多,等我英专毕业。丁先生在南京内政部工作时,又在南京住了一年半,直到廿四年家中都平静了,才回到新陂。所以她老人家看到我带着孩子回家,非常的高兴。婆婆虽然是十足的乡下人,我们相处几年,都非常的和谐,她总是称赞我量大福大遇事都不计较。

在家乡我深深感到言语隔阂,遇事无法沟通的困扰,幸而凡是在困难中,都由四哥的大女儿作翻译,她的小名叫月楼,地在南昌女子职业学校毕业,也在南昌工作,同因逃难回家,她还没有结婚,她比我小五岁,我们也很谈得投机,她整天陪伴我,帮争带孩子,一切承她的照料和帮助,我们成为好朋友,一切无分彼此,解除了许多的不便和精神上的寂寞。后来常常会想念她和感激她,为什么她不和丈夫来台湾,否则同样可享受这里安逸的生活,她实在是太固执了。

同时我请了一位本家嫂煮饭,她非常的能干,她负责挑水、种菜、洗衣、饲养鸡鸭等工作,家中要用的和待客的茶叶点心,都由她去设计和支配,(家中的小吃都要自己做,如云片、番薯干、炒花生、米泡糖等,也是配吃擂茶用的小吃),她等于是我的管家。现在也会想到她做的擂茶(于都特有的客家茶品),她在茶中加芝蔴或花生,擂烂冲泡开水而成,因此吃起来又香又浓又解渴,真是别有风味。据现在回去探亲的人说,现在已没有擂茶吃,认为是奢侈品,连这点享受都没有了,真遗憾!

新陂圩,市场不大,只有一条直街,两旁摆地摊,还有一座戏台,戏台边还有赌桌,用木板写着天申、合同、有利、太平、日山、安士等六门,许多入围在桌边赌钱。街上的店十之八九卖酒饭,客人要吃什么菜,由自己买好,店中负责炒熟,也可以在店中打纸牌。逢圩日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大部份是外乡来做生意。记得我第一次邀了嫂子和侄媳们去上圩逛街,(乡间很少妇女上圩)大家都对我指指点点还议论纷纷的说:这撑眼镜的妇人是哪里来的?”年纪轻轻(当时我才廿六岁,当然年轻)戴一付金丝眼镜,又会说新陂话(我已学会说新陂话),是新陂人吗?还是谁家的客人?当时真是被他们看得局促不安,怪难为情的赶快和同伴逃回家,回家后又被同伴们笑我,戴眼镜去上圩,引起大家的注目,再也不同你去上圩。经过我解释戴眼镜的缘因,她们才不再笑我。等第二次上圩时,他们也搞清楚我是那家的人,才敢和我交谈,大家觉得都是自己人。待他们对我有较多的了解之后,都很尊敬我了。

第二年负责管理公堂

第二年是学习时间,乡间一切的事都感到新奇,城市中难得见到,从未做过的事要学做,从未吃过的也得嚐试,从未见习过也得亲身去见习。油寮内怎样将花生制成油。一根甘蔗怎样搾成水,便制成白糖因为新陂产白糖,我们公公是做糖生意而发财的。我为了实习做糖的方法,所以请了一位内行工人,经过许多麻烦的手续,也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慢慢的变成白糖,一方面是实习和好奇。我总觉得乡间事,太浪费时间和材料,更是浪费人力,农业社会都是靠人力赚钱,如果照现在的工业社会,时间就是金钱,那里会付出这么多的人工,还不如在市场买既方便而省事,从前的事是不能与现在相比。

我感到最辛苦的就是学做鞋子、打鞋底、上鞋面,刚从学校门出来的我,又是在都市中住惯了,学校中穿的力士鞋(现称运动鞋或跑鞋),也可以买到皮鞋和便鞋。但是小孩子穿的鞋子是很难买到,非得自己做不可,为了打鞋底,经常,被锥子刺伤而流血,做久了手上也会起硬茧,对着硬硬的鞋底,真是哭笑不得,这些工作都是躲在自己房内,待孩子们睡着了,大家也不会进我的房间,慢慢的学做,也不智手会痛,总要把它做成功,伴着一盏菜油灯下,免得被她们看到笑我笨手笨脚,连这样简单手工算得什么苦。本来乡间的女子最先要学会做鞋,待嫁时应做若千双男女鞋陪嫁,婆家的人才会称赞新娘的手工是如何的精巧。

我家也是大家庭,在南昌住卅余年,家中请有专门做鞋袜的女工,还有厨司、看大门、搽洋油灯及搽水烟筒、奶妈等男女佣工将近十位,我从小就没有学过针线,又是么女,大家都十分宠爱,什么事也轮不到我做,除了撒娇和玩耍,还得闹闹小姐的脾气。

庆祝婆婆八十大寿

举行家庭会议

有一天大概是快要收谷的时候,全家要举行家庭会议,为了庆祝婆婆八十大寿应如何筹备的工作。家中最大是三哥平九,他长年吃素念经,家中另设佛堂,不管内外事务,四哥天健经常排解地方上的纠纷,俗称绅士,六弟华夫在六战区工作,大二房系侄辈们参加。提出几项应做准备工作如下:

第一件:一致要我管理公堂财产。现有的财产每年可收二百余担谷,圩上有五间店面,每年收一次租金若干,三年轮一次油寮,约可收到三、四百斤油(从前收到的油是六房分用)。

第二件:每房出拾担谷,如有不够再照分配。但是我觉得六十担谷,实在不够用,为了大家的意思,我也不便坚持的争辩,只得以后再说。

第三件:要心普和华夫请名人题字做牌匾(乡间几年过六十岁寿诞时就可以订牌匾),并做寿屏。

第四件:修理和粉刷房屋,添置家俱,请木匠师傅到自家的山上采取最坚实木材做全套椅子茶几,放在大厅内。

第五件:凡是各房亲友,由各房招待住宿和回礼。

第六件:预定准备寿延六十桌,亲戚招待五餐或七餐,住二宿

自我接受最麻烦的管理公堂的事后,最可笑的是一毛钱也没有移交。据管理的人说:是轮流管理,他也没有收到移交的钱,所以我也可以不交出钱,也可以说是前例,或说余款是酬劳金。我听了火冒三丈,拿公家的钱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振振有辞,但后来想想,我也只得一笑置之,因为都是一家人。不过我接管之后规定,凡是以后要用公家的钱,一定要说明用途,经手人要签名或盖章,如果不依照我的办法,概不付钱,一切要公事公办,不论公家有多少钱,今后一概也得移交。

吃萝卜苗保证会好

乡间是非常的不方便,不论是交通,买海味,买家具、衣服等等,都得到城市或赣县去,(赣县距离于都城一百廿华里,于都城距离新陂也有廿五华里山路,要走路去,据说现在有车,每天早晚一班)新陂圩有三天一次的运货带客圩船直放赣县,只要在船上睡一晚(顺水行)第二天一早便到了赣县。为了想买一套太师椅,跑遍了赣州城也没有现成货,只得找高级师傅在家中做。(从前有一套放在大厅中,经二次红军到来,也不知被何方人士搬走了)。

为了做这套太师椅和茶几,一共有十二件,只得请师傅筹商设计图案,同时要做五块匾额及一具寿棺(寿棺也是准备婆婆百年之后用)。因为自家在坑山有山寮,树林茂盛,因此陪着师傅,由管理山寮的田户引导,前往山寮选择木材,到山寮大约有卅华里,一路上和师傅商谈,如何采取木材,也和田户闲聊。每年收成情况,收成谷子作他的管理费用。不知不觉的就进入左坑山,山路也很平坦。山里的风景幽静雅致,只见树影婆娑,微风掠过树叶,沙沙有声,路边小溪,水清见底,游鱼穿梭其间,悠然自得,便将鞋袜脱掉,双足浸入溪水中,一边抓鱼,一边濯足,好不快哉。自然的美景,使人陶醉,好像身在这图画中,而不想离去,经田户的催促,才回到他家休息。

在田户家休息时,忽然间腹痛如绞,不知是否涉足泉水太冷?还是走路太累之故,回忆在做学生时,经常会游泳,从未发生腹痛现象。在这深山中何处去找医生和药店?大家正在为难时,女主人(田户太太)说:我家有成年的萝卜苗和干菜,你是受到山水中寒气,吃了我的萝卜苗保证会好。我正是痛的哭笑不得的时候,她还说吃萝卜苗(萝卜苗是萝卜上的青叶经晒乾制成的)保证会好。虽然常常听家乡人会吃萝卜苗,但是我从未吃过。我想吃了也不会有坏处。只好答应试试,不久她拿一大碗又浓又黑的像酱油水来,催我要烫烫吃下去。既不是酱油味,也没有药味,吃后,果然不久便止痛,总算第二天便平安无事。才由田户专程送我回家。

乡间的风俗,凡是做大寿时,要请名人题词做寿匾和寿屏,悬挂在自己的大厅中或祠堂内,炫耀一番,也是博取大人的欢欣。承林森主席赐题兰陔辑庆、蒋介石赐题春晖延庆、六弟华夫亦乞得三战区顾长官所题北堂蘐庆等。自收到题词后,要找放大字体人才,乡间当然找不到,还是寄到南昌,托工专的老师,才将这项工圆满完成。预计做五块匾,一块悬于城乡镇丁家祠堂内、二块悬于第二处老屋大厅,自己大厅中也悬挂二块。(现据回家探亲者说:闹红卫兵时,丁家祠宇中,所有匾额上金字将金箔全部括下,匾额全毁掉,祠堂内牌位全部毁掉,被人拾去做柴烧了,祠堂充为公产。在家中住的嫂侄辈全部扫地出门,生活艰难。)

当时局势一天天紧张,民国廿九年春(公元一九四零年)南昌沦陷。我的二嫂于廿八年全家逃到赣县,她的女婿是南昌名医姚国美的侄儿姚荷生先生,他也是中医,全家也逃来赣,在赣县行医。当时我正在幼幼中学教英文,承校长陈昌岱先生聘请我去兼课,正好会见多年不见嫂嫂,便与二嫂同住赣县。因时局关系,家中催我回家,准备提前为婆婆做大寿的事。于是辞去教书工作,便回家积极地准备工作。

三天准备六百桌菜

婆婆做寿的日期,经二次的家庭会议决定于民国三十年,(公元一九四一年)农历十一月十五日擧行。乡间是没有发请帖,都是由各乡亲转告(这也是我从未见过的事)。

四哥天健(原住赣县儿子家)负责接待外客和分配侄儿辈对外工作,请厨师十五人,帮忙借桌椅、赴各圩买菜等,如扁萝葡、冬笋、菜脑等,杂务帮忙人员约有五十余人,(因乡间全靠人力挑送)其余要的鸡鸭、鱼、肉等等皆与厨师们磋商后,决定如何订货。这一切对外工作一概由他们男士们负责,我就是管理进出财务,一则我管理公堂,二则每二个月心普会寄三二百元回来,乡间用钱机会很少,都知道我有积存。因为邮政代办所设在圩上,只要钱寄回来,如广播电台一般,大家都知道,也是无法保密的。

经我报告凡是我经手应准备的事,大部份均办妥,惟部份油漆,仍在赶工中。现在唯一缺少是现金,公堂储存的钱不多,我的力量也有限,希望大家准备些现款,以防万一。他们一致仍要我先垫出来,待明年公堂收入不够时,大家再分摊归垫。据各房预计应有多少亲戚是一定会来的,还有各机关团体、各乡镇所、各学校,各田户等等,只能大约的计算,因为未发请柬,又耳闻各方面朋友都要来参加,究竟我们应准备多少桌菜,使厨师们也可以准备碗筷和所有的用具,大约每天二百桌,三天六百桌总差不多了。

婉言辞谢赠唱大戏

乡间每逢大庆又大醮之时,都会唱大戏,照例聚赌一番,所以在这类好机会时,各路赌徒,认为有例可行。这次婆婆大寿,又以为有机可乘。乃派遣代表来向我要求,他们愿赠送大戏三日,戏台设于大厅门前之广场,只需供应戏班茶饭,其余一切费用皆由他们负担,也是名正言顺之举。

当时正值抗日时期,各路战争激烈,政府禁止演戏聚赌。而他们要我去向政府说说,我觉得有违背政令,实在不便向政府求情。经我婉言相劝,并表示谢谢及不敢破费之意。如果你们愿在圩上演唱,亦由你们自理,我们仍愿供应各位茶饭。他们看到我很为难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央求了。

时间过得真快,只有廿天便到了做寿吉日。家中已进入忙乱的时候,买菜的一担一担挑回来,厨师们也将要用的用具搬进来,还在后院廊下(很宽大)搭了三个大炉灶,还要我腾出三间厨房使用。我家更忙,既忙于付钱,还整日开流水席,所有去买菜和帮忙人员,都要招待茶饭(乡间的习俗)。替我煮饭的堂嫂更忙,整日将菜饭端进端出,经常还嘀咕我,不应该在我一家吃饭。我还得安慰她:我知道你很忙很累,大家为婆婆的大寿事,忙得也高兴,我不会亏待你,如果厨师进来了,你就可以轻松。她才笑一笑又去忙她的茶饭。我真怕她将我军。

老五嫂说话像蚊叫

前二天各路较远亲友先来,有的挑礼盒担,有的送鸡鸭鱼肉,有的送礼金。好的厨师五天前就来做准备工作,我家也不必开流水席,只要告诉厨师,开几桌便饭,他们都会做好。但是菜不够用,仍是要派去各圩买来补充。幸而帮忙的人员很多,他们跑几十里也不在乎。亲友差不多来齐了,就是不见心普兄回来。六弟一家早就回来了,我正在着急时,忽听到大厅门口一阵鼓掌和欢呼声,才知道他和钟寿高先生骑了二匹马赶到家。那时的我已忙得七荤八素,喉咙也沙哑,说话就像蚊子叫,既感到不方便,又感到很难受。因为又忙又累又急又几晚不得安宁睡眠,厨房就靠近我的房间,厨师们通宵达旦,日以继夜的工作,打鱼丸、肉丸、谈笑的、吃宵夜的、摸纸牌尖叫的、哼山歌和唱采茶等等声音,形形式式,南腔北调,好不开怀,他们真是辛劳不忘娱乐,但我却被吵得无法入睡。

婆婆穿戴凤冠霞帔 接受儿孙行礼拜寿

寿堂设在大厅堂,神桌的后墙上正中用红色喜幛上订金色大寿字,神桌上特制一对约二尺高红烛,厅中两边墙挂了新旧两套寿屏,正梁上也挂妥二块寿匾。大厅及官厅里里外外,打扫乾净,粉刷一新。特请了二位专门烧茶水和奉烟的茶炉担,客人吃茶水、水烟筒都由他招待。(从前没有香烟,都是用烟丝或是旱烟)。一切布置就绪,只等拜寿及开席的事。婆婆穿戴着凤冠霞帔(公公是五品官,她是五品宜人,所以她有这套礼服),我和三位侄女帮忙她穿戴,我们要她面部化粧,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所以我们也不勉强她,只要她觉得高兴。当时她才七十七岁,(因时局关系,提前做八十岁),不论眼力和身体都很健康,她自己的事,不需别人做。事先我陪她到各处巡视一番,看到布置得很富丽堂皇、各处张灯结彩,各方面都焕然一新。帮忙的和厨师又这么多人员,她悄悄的问我:都由你管理吗?要花费你太多的钱?我告诉她每房出了十担稻谷,还有公堂储存的钱,不够的才由我垫付,请你不必烦心。婆婆听了说:他们六房出区区之数,公堂的钱也有限呀!你公公做六十岁大寿时,用去多少银两,现在场面如此大,物价又比从前高,保证你不够开支。我告诉老人家只要你老人家觉得高兴,我们多用点钱,也是应当的。婆婆又说,我知道你量大,以后你一定是位量大福大的人全靠你老人家金口,我说。

做寿这天,由吹鼓手三请寿星出堂,为了节省时间顺序一房一房的团拜,行跪拜礼,家族也参加团拜,团拜完毕后,请寿星回房休息。各方面的客人向寿堂行三鞠躬礼,大家轮流回礼。各路的客人有,县长、议长、镇长、乡长、校长等,还有至亲好友。四位兄弟正在研究如何安席问题,分配坐正厅或旁厅。从前对酒席安席规矩很大,普通喜事请客都得安席,何况我们这次大寿事,更是应当慎重处理。由心普和华夫担任安席,按照各名单的安排,等安席完毕已经十二点多钟了。吃饭时放一串最长爆竹,客人都一桌桌的坐妥,男女客是分坐的(女客多数将菜带回,吃些不能携带的炒菜或汤水。我在家吃酒席,总挤在男士桌位,我没有带回菜的习惯)。那知正餐开了九十余桌,临时又忙乱一阵,再要去借些桌椅,有的还在等候。厨师又来找我说明,明天的菜也搬出来凑数,马上要派人去买,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客人。你在里面怎么知道外面的事,妇人桌上,四个妇人带四个小孩,她们不是可以带二份菜回家吗?还有不认识不送礼也来白吃,明天应多派人做招待,管理严格点,否则厨房里会拿不出菜来。不要怪我们!”厨师又将我军。

富贵开花热闹非凡

我最深刻和感兴趣的,即是富贵开花这个节目。如果某家有喜事,厨师们一定要准备开花菜,开花时各路的富贵客要唱赞语,赞语都是吉祥话。这天来的富贵客特别多,约有五十余人。他们听说我们的酒席特别丰富,客人又多,又有三天招待。他们每人带三个竹筒来,准备装菜用。开花时厨师要我出去做代表,接受他们的赞语。唱得好的厨师多给他一点菜,唱得短的少给一点,不会唱的更少一点,完全由厨师评审和分配。他们多数是文盲,我到认为他们才艺很好,各个都唱得不同,有的临时编一段应景,有的还称赞我如何如何能干,不让须眉等等,他们真了不起。事后我告诉厨师要平等待遇,他们几十里路外赶来,多给点他们。免得说我们税富老家太小气,他们都兴高采烈的,满载而归。

透支大洋二千八百

三天的热闹场面,一晃就过去了。想不到善后的事更忙乱,送客、回礼盒(婆婆的亲友)、送红包、发工钱、付各处账单,归还借来物件、汽油灯就租了十盏,有专人管理等等费用,我的钱仍是大把大把付出去。以后再没有钱收入,谷仓也空了,心普一时也不会寄钱回,时局又不安定,滙兑又停止。只有希望明年的收成。我已垫付大洋二仟捌百余元。

这次的大寿事,虽然钱化得太多,一切都很顺利,据各方面传说,没有任何乡镇能相比,招待也周到,酒席也丰富、排场之大,客人之多,可说是全县空前之擧。

孟母三迁易子而教

这几年忙于婆婆大寿事,都不注意孩子介仁等读书问题,他们能及格就可以了。自我的二嫂在赣州住,她有一位能干的女儿,介仁叫表姐,她的弟妹都由她管教。因此我送介仁住她家,托她代我管教,明年要投考中学。介仁顽皮可爱,天资聪明,家中老少都喜欢他,尤其是他的四伯,每天晚饭后,必定两人躲在房间玩睥,如牌九、纸牌即学即会,我也不知道在他房间赌牌。直至婆婆大寿时,整天不见人影,我以为他各处去玩耍,他居然去参加老赌客阵中的牌局,但是他从不向我要钱。后来由赌客中流出风声,说我的儿子真有几手,他从那方学会打牌?因此我就决心送他去赣州读书,请他的表姐严加管教。他很争气,考上了最难考的正气中学。所以古时的孟母三迁”“易子而教是很有道理的。

老二是大女儿丁介文,她很喜欢读书,在学校内都是名列前茅,以后由大学到留学得博士学位,成绩都是这样的。于都县设立女子小学,校长是我们远亲,所以我便送她到女子小学读书,全部是女老师,住宿不收费,每月只收伙食费。校工也是女工,是一位哑吧,我女儿和哑吧住一间房,哑吧脾气很大,老师也不敢得罪她,由她负责清洁和煮饭。有时下课后老师会要介文去街上买二毛钱鸭子肉,等等的小事情,有时代理哑吧对外一些小工作,所以老师们也很喜欢她。就是寒暑假回家时,总是带回一头的蝨子,替她除干净后,再去学校里,马上又会传染到,因之我就再不送她去城里读书了。

老三也是女儿丁介平,她还小,不过也是在乡间读小学,她也很会读书,更喜爱唱歌、美术和缝纫,她读大学时,都是自己设计时髦的衣服,自己做,她是学校中最时髦的学生。

心普回家陪伴母亲

民国三十二年四月间,心普又请假回家,一方面想做些基层的生产工作,也许对地方上有些启发性的作用。二方面母亲年事已高,回家多多的陪陪母亲,聊聊往事。三方面是休养自己身体。为了环境上各种因素,不能如愿替地方上做些工作。晚间我常陪他去母亲房间谈笑。但是时局吃紧长沙二次大战,他又急于要回重庆,他在家休息十个月,不得不离开我们,从此信息不通。又说战事快要到赣州,使我深为忧虑。

亲友纷纷乡居避难

民国三十三年(公元一九四四年)八九月赣县吃紧,大部份人均逃至乡间。住在赣县的二嫂全家(六人)、姚荷生全家(五人)、姚先生朋友洪先生夫妇都要避难我家。住在长汀的七哥,他在长汀飞机场工作,他要七嫂先带三个男孩要到我家避难。我表示欢迎他们都来,而且吃住免费招待。姚荷生住官厅,他完全免费看病,可惜他开的药方,药店有些没有货,姚先生感到很困难,吃药的人也觉得効力不大,所以看病的不多。不久他们也过惯乡间生活,安排他们各家各户开伙。由我供给米,他们觉得乡间素菜新鲜,内脏便宜如猪肝、猪蒙、猪肚等。也听不到轰炸声,生活过得平静而安定。唯一感到对国内外消息迟钝,靠县城里传播一点来。也知道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决定参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中、英、美、苏成立同盟军。中国是四强之一,蒋介石指挥东南亚盟军,共同对日作战。大家都抱有抗日必胜心理。

抗战终获胜利

民国三十四年(公元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曰,日本受到盟军强大无比的压力,宣布无条件投降,我们全国一致欢欣鼓舞,各地举行庆祝胜利大会。乡公所放了一串最长之爆竹,来家报信的都说我们胜利了,我也拿出爆竹来放,胜利的消息传遍各乡镇,大家都欢呼的说终于有这一天来临了,重见青天白日的光明。

大家都欢天喜地的迎接我们的胜利。也不理会日本军已到了江口(江口距离我家才六十华里)也不惧怕他们。我家的亲戚朋友都在整理行装。只听到某处派某长官接收,日本军全部集中在上海,全国战争也全部停止。江口和赣县的日本军不到一星期也退得干干净净的。

我带着三个孩子和嫂嫂们一同去到赣县,在赣县找到我的老朋友郭宗珪先生,他妹妹是我的同学,郭先生任新赣南图书馆馆长,急于找人帮忙,所以他要我去图书馆任总务主任,还要我全家住进图书馆内。三个孩子也安排好学校,生活也非常的安定。从此便离开乡间八年的生活。